治金融若烹小鲜,需要复杂经济学思维
本文为西京研究院发表的第749篇原创文章。赵建博士的第703篇原创文章。本文为新浪财经“金融新篇章”栏目开篇文章。原文题目为《复杂经济学视角下的金融高质量发展》。
现代经济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复杂性和多样性,只有在复杂经济学的认知框架下,才能真正的认识现代经济的内涵。而金融作为现代经济的核心,一方面依附并服务于实体经济,另一方面也表现出自身所独有的复杂特征。不理解现代金融体系的复杂性、独立性,就无法正确理解现代经济,也无法科学有效的进行金融治理。金融业的确有其独特的内在运行规律,需要客观的认识和把握。当然,不能将金融行业的技术特殊性异化为地位的特殊性。金融业只是现代服务业的一种,最终的本质还是要服务实体经济。
复杂经济学是采用复杂系统的范式研究现代经济的一门学科,是随着人类经济社会的发展进化应运而生的一种认知框架。与以供需静态线性关系为基本认知模型的西方传统经济学(比如“物理化”的新古典经济学)相比,复杂经济学更注重现代经济所表现出来的动态非线性网络嵌套结构,这个结构表现出不确定、分形、涌现、混沌、生态化、自组织、不可逆等种种特征。与传统经济体相比,现代经济之所以表现的越来越复杂,主要原因之一就是货币金融业在其中发挥出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可以说现代经济在表象上,就是围绕现代货币(法币)构建的名义价值体系和以现代金融为主要手段的跨时空资源配置体系。因为现代金融业的出现,一个经济体不仅可以动员过去和现在的资源,还可以动员未来的资源,能够为富有前瞻性的创新甚至是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买单”。这在传统的农业经济和工业经济看来是不可思议的。
理解今天中国的经济金融体系,也必须要置于复杂经济学的认知框架之下。经过近半个世纪的改革开放和高速发展,中国经济不仅在总量上表现为超大规模经济体,在结构上也进化为一个复杂经济体。这样综合来看,中国经济已经成为一个庞大的超级复杂系统,这恰恰是中国经济社会发展进步的表现。从封闭体系转变为开放体系,从农业经济发展为工业经济,从乡土社会进化为城市社会,就是一个从简单经济体跃迁为复杂经济体的过程。因此理解中国经济金融的认知体系也应该与时俱进,需要以进步的眼光,运用复杂经济学的认知框架来审视当下中国经济社会的复杂现状。特别是对中国金融体系的认识,因为它是复杂系统的一个典型代表,它通过信用、杠杆、衍生品等金融工具推动了经济的快速发展,同时也加剧了经济的波动和风险。
可以说,现代金融体系的复杂性、两面性,代表了现代经济的复杂性、两面性。因此现代金融的治理要在复杂经济学的认知框架内,采用动态、辩证的思维加以认识。那种“一刀切”的简单线性思维不仅无法有效的治理好现代金融,反而自身成为导致金融体系波动甚至是系统性风险的来源。现代金融体系的复杂性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一是复杂的网络嵌套结构,不同的部门和微观主体之间不是单一的线性关系,而是通过复杂的网络结构交叉和嵌套在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
二是复杂的动态关联和博弈结构,金融体系交易的是时间,一方策略必须考虑到对方的策略,最终形成的均衡是动态博弈纳什均衡,而非简单经济体下的静态均衡。举个具象一点的例子,如果因为资产价格下跌而禁止卖出,从静态的角度理解,这对当下的止跌当然是有效的。但是站在交易对手的角度,如果不能自由的卖出,接下来当然也就不会再轻易买入,这将导致市场的进一步下跌以及活跃度和交易量大幅降低。
三是预期和信心至关重要,可以说现代经济就是建立在预期和信心之上,因为现代经济主体的活动,无论是消费还是投资,都建立在未来的预期之上。金融作为对未来资源的一种配置手段,预期和信心更是重要。设想一下,现代社会的收入和储蓄都是以“凭空创造”的现代货币为载体,投资更是以表现为虚拟经济的金融资产为载体。假如对国家信用,对社会未来发展缺乏稳定的预期和信心,就不可能有长期稳定的消费和投资,资本也不会有“耐心”。极端缺乏信心的情形下,复杂的金融经济、货币经济甚至会塌缩为简单的以物易物的传统经济,这就是现代经济和金融体系的崩溃——复杂性有时也意味着脆弱性。
中国经济作为一个超级大规模复杂经济体,要想实现可持续的高质量发展,必须有一个发达的现代金融体系。因为无论是内部社会财富的保值增值,还是外部国家间经济综合实力的竞争,都离不开一个发达的现代金融体系。与发达经济体相比,中国实体经济的工业制造和生产能力可以说非常有竞争力,但是货币和金融的竞争力却相对较弱。这导致中国国际收支虽然在贸易项下一直表现为顺差,但是在投资项下却一直是逆差。这意味着“中国制造”辛苦创造的财富结余,因为金融投资能力的不足而不能较好的保值增值。人民币国际化的地位与国际贸易中的地位也非常不匹配,人民币在国际贸易结算中的占比,特别是在国际外汇储备中的占比都非常低,无法享受到国际化和定价权的红利。中国要在当前形势下实现高质量发展,就必须推动金融业的高质量发展。
中央提出建设金融强国,推动金融业高质量发展,很大程度上就是基于当前中国存在的“实体经济对金融服务越来越复杂多样的需求,与当前金融业发展不充分、不平衡之间的矛盾”所做出的重大战略决策。金融业是一个外部性较高的行业,金融业的高质量发展需要一套现代金融治理体系,而这套体系不同于对第一产业和第二产业的传统管理体系,需要建立在复杂经济学的认知框架之下:
首先,要客观认识和尊重现代金融体系内在的复杂性,这些都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在制定政策的时候不宜简单的线性“一刀切”,防止引发更大的波动和不可逆的伤害。
其次,要理性看待现代金融体系的不确定性和内在风险,这也是其所固有的属性。风险不可能会被完全清除,但是可以通过市场化的方式在不同风险偏好和时间偏好的主体之间进行平滑。治理主体不应该过度关注市场正常运行期间的波动,而是把主要的精力和资源用在发生系统性风险时的应急救援上。
三是不断完善和强化法治,用规则的确定性和稳定性来缓释复杂系统内在的不确定性和波动性。但是由于现代金融是一个复杂系统,复杂系统有进化和变异的特征,总会存在制度漏洞和监管套利空间。对于治理主体来说,应该客观看待现代金融体系的异化,通过自身学习、进化、迭代来应对现代金融体系内在的不稳定性,用法治化的金融治理手段来治理现代金融存在的风险,而不是盲目的行政干预,进一步加剧了现代金融的退化和异化。
四是与市场坦诚沟通,重视引导和管理市场预期,做到监管透明、公开、公正,这样才能最大化消除市场的疑虑和担忧,保证金融运行结构的动态稳定性。现代金融治理体系本身应该就是一个阳光化的监管体系。
复杂性是进步的表现。建设金融强国的基础是正确理解和构建一个复杂的现代金融体系。金融的现代化包括法治化、市场化和国际化。中国要推动金融业高质量发展,必须坚定不移的推动金融现代化,用现代化的金融治理体系来解决金融现代化过程中涌现的各种复杂问题。这事关中国经济能否实现高质量发展,以及中国式现代化的顺利推进。
原文标题 : 赵建:治金融若烹小鲜,需要复杂经济学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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